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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之後，男孩消失了好幾個星期。琳並不知道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只是好奇為

什麼好幾天沒看見他，偶爾問起。



「我也不知道，也許學校考試吧！」



我故作鎮靜地回答，心裡頭卻慌亂得不知所措。



那時我才發現，自己對男孩知道得太少，我不知道他念那個學校，也不知道他住那

裡，除了咖啡廳，我不曉得該到那兒才能找得到他。



男孩在我那兒過了一夜，在我的房間裡，在床上，我們袒裎地看見了彼此的感情和

慾望，卻也看見了終將遭逢的問題。我心裡頭仍空著一個地方收留杰，他是我終究

無法抹去的曾經。如同開著橙色車子的男人說過的，過去無法捨棄，在感情的路上

，我必須學習帶著那樣的過去往下走。



儘管那段曾經傷痕累累。



天亮的時候，男孩靠在我胸口，喃喃地向我道早安。那一刻，我真的體會到別人說

過的，平凡就是幸福。有一個愛我的人在身邊，在一早醒來可以看見他，而我們相

信可以就這麼過下去。



杰，我愛這個男孩，你看見，也聽見了嗎？



「他沒有跟你們一起來嗎？」



「他一放學就急急忙忙走了，這一陣子都是這樣耶，問他，也只是說家裡出了點事

。」



男孩的朋友這麼回答我。



「如果你們見到他，可以不可以跟他說，我……我有事找他。」



我硬生生地把「我想他」這句話吞了回去。面對感情，我還是不住小心翼翼，習慣

性地隱藏自己的真實情緒。



那天早上，我們還一起回咖啡廳，他說要幫忙我收拾。推開木門，我朝著他說：



「進來吧！」



他站在門前的步道上，像是在自言自語。



「怎麼啦？」



「沒事，沒事。我還是第一次這麼早到老闆的店裡呢！」



我們如同往常一樣地說笑，彷彿昨晚的事沒發生過似的，但彼此卻很清楚前一夜的

深刻感受，於是偶爾會有某種刻意的迴避，像是牆上我和杰的合照，櫃檯上搖晃著

頭的小叮噹娃娃，那些屬於我過去感情的記憶和象徵，都會在眼神和話語之中被似

有若無地閃開；就連「橘子」，杰所留下的貓，也被我關在小房間裡，深怕挑起尷

尬的氣氛。



男孩依舊沒有出現。每次木門聲響，我總忍不住轉過頭，以為他來了。



琳再遲鈍，也終於發現了我的異樣。



「老闆，你最近很不對勁喔！」



「是嗎？」



我苦笑著。



「是因為，男孩的事？」



我點點頭，直接承認。



「你們……」



牆上的鐘剛過十二點，店裡的人已經散去，空氣中還飄著濃濃的咖啡香氣。我關掉

音樂，沈默填補了剛才還四處奔流的樂聲。有那麼一刻，我很想哭出來，想把這一

段日子對男孩的想念一股惱傾洩而出。但我面對的是琳，我不知道自己適不適合在

她面前解除武裝，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這麼做。



琳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默默地陪著我。



「以前，我和杰，就是照片上那個男孩，我們在一起五年。認識他的時候，我們還

只是大二的學生，模模糊糊地一頭栽進愛情裡，而且，還是那種無法公開的愛情。

你知道，兩個男孩子談戀愛呢，該說是勇敢呢，還是不知天高地厚，總之，就那麼

義無反顧地在一起了。」



我憶起和杰度過的每個日子，到處逛玩具店找各種小叮噹、在聖誕夜請路人幫我們

合照、在陽明山上的寒風裡兩個人用大衣裹著彼此、在宿舍的棉被裡抱著對方的身

體……一點一滴的回憶慢慢在腦子裡鮮活了起來，像是找到了位置似地一個個爬了

出來，爭先恐後地湧現。



「那時候也沒想過什麼一輩子的事，總覺得在一起很快樂，會不會分開壓根兒不去

考慮。後來我們在外頭合租了房子，而杰也養了貓，就是『橘子』，牠是杰留給我

的。好像是那時候吧，我們隱隱約約地有種永遠過下去的衝動，如果不是因為杰的

父母……」



我抱起縮在腳邊的「橘子」，撫弄牠耳旁的毛；牠瞇起眼睛，舒服地仰著頭享受。



杰的父母知道了我們的事，好幾次直接跑到我們住的地方，嚴厲地對著我們兩人破

口大罵，還威脅著要向學校施壓，逼我們退學。杰周旋在我和他的父母之間，不時

得回家和他們溝通，而面對我的時候又必須裝得若無其事，一切交給他解決的樣子

，幾乎所有的壓力都由他一個人承受。



「沒事的，放心。」



杰那時笑著對我這麼說，但那個笑聲裡卻絲毫沒有今人安心的感覺。我猛然想起，

在夢境裡曾聽到的杰的笑聲。



而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聽見杰的笑聲。



他離開的那天，很諷刺地是個大晴天。留給我的信安靜地躺在書桌上，他說把「橘

子」留給我，他實在是個不稱職的男朋友，而且，也是個不孝的孩子。



我的愛情和杰的生命，都隨著信末的句點被強迫結束。



很久沒有想起這封信的內容了，我幾乎都下意識地把他信裡頭寫的內容壓在記憶的

最深處，不去碰觸，不去挑起，深怕每一次憶起就是重新剝開傷口；屬於我回憶裡

的杰，只會是我們曾在一起愉快的日子─我一直這麼告訴自己，儘管那些痛總會不

經意地滲出血來，提醒著我。



「是個很悲慘的故事吧！」



很奇怪，我自己沒掉眼淚，倒是一旁的琳早已哭成個淚人兒。



「他曾經為我付出這麼多。」



雖然有琳在一旁，我卻像是對著眼前的空氣自言自語，彷彿在為自己理出一個頭緒

似的解釋給自己聽。



「所以，我好像也該為他做些什麼。我在心裡為他留一個位置，照顧他的貓，收集

他喜歡的東西，把我們的合照掛在店裡頭……」



於是，杰不曾離去，因為我藉著這些形式在記憶著他。



「可是，你愛上了男孩，不是嗎？」



「嗯。」



「你覺得你對不起杰嗎？」



「嗯，而且，我也對不起男孩，因為抱著他的時候，我還想著以前的男朋友。」



照片裡，我和杰笑得好開心，襯著閃著各色光彩的綠色聖誕樹，那樣的笑就像在耳

旁似的。那時的我們，並不知道事情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沒有想過未來會如何，

只覺得愛情單純而美好。



「可是，你覺得，他真的會怪你嗎？」



琳指著牆上照片裡笑著的杰。



「我的意思是說，他是那種因為你找到幸福而生氣的人嗎？」



我呆呆地看著照片，咀嚼著琳話裡的意思。一直以來，我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

待感情，我覺得自己對不起杰，卻沒站在杰的立場來想過。



杰會生氣嗎？



他的笑容彷彿透過照片在傳達某種意義，而我每天看著他，竟不曾意會。



「老闆，都是你啦，害我哭得這麼醜！」



琳站了起來，微笑看著我。她臉上的淚痕還沒乾，模樣十分有趣，我竟忍不住笑了

出來。



「喂，你還敢笑，也不想想是誰害的。」



她走到店門前，望著門外出神。



「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我只是想再告訴你，你也沒問過男孩，是不是會因這樣而生氣吧！」



我沈默了，因為我的確沒有問過。



「唔……那個，今天晚上夜色很美呢，天空是深藍色的喔，人家說這種顏色會讓人

覺得和諧、安定的感覺喔，看著這樣的天空，真的有種『明天一定會雨過天晴』的

預感呢！老闆，你來看看吧！」



我站起身，橘子從我膝上跳開，跟著我走到門邊。深藍色的夜幕均?地佈滿整片天

，不是那種令人感到寒意的墨藍色；我雖然無明確分辨這兩種顏色，但也許單純地

只是感覺吧！



「嗯，好漂亮顏……」



我視線停在門外站著的人身上，他注視著我，紅色的上衣映著深藍色的天空，空氣

中飄來陣陣紫色薰衣草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