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try

我作了一個夢。



夢裡頭，我們一群高中同學熱熱鬧鬧地在一家餐廳裡頭喝著酒，不知道在

聊些什麼，只覺得總有話題繞在我們之間。同學們的臉孔其實記得不很真

切，因為已經有好幾年沒參加同學會了，對於每個人的改變都拿不準，甚

至連他們高中時候的樣子都是模模糊糊的，連自己的樣子也是。



所以他的出現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



峰。我記得他一直是班上的一號。



他的臉孔出現在一群同學之中，十分地醒目。我和他其實也有好多年沒見

了，大學時，他曾到學校找過我，我們聊了一個上午。他談他現在讀的學

校，教授的怪僻，學長學弟制的弊端，也聊到其他高中同學現在的情況。

他不談他自己，他一直是這樣。



夢裡的他身材依舊，微胖的體型，圓圓地堆滿笑意的臉。



我清楚地看見他的臉轉向我，朝我走了過來。



我很確定這是個夢，而裡頭的自己一直希望自己別醒。他來到我旁邊，坐

了下來。同學們的笑聲依舊，但那些聲音似乎離自己很遠很遠，我只聽到

他對我說好久不見，臉上的笑容熟悉地一如高中時代。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站的地方變成了一個陽台，身旁還是有其他同學交

錯走動。我感覺手心傳來一陣溫暖。



他握著我的手，從那感受到一點輕微的力道。我很自然地伸展開手指，和

他的五指交叉握著。我喜歡這樣的握法，那似乎帶點親暱的想像。



我們就這樣握著手，沒在意身邊的人。我轉頭看著他，他只是笑著，看著

前方我所不曾留意的點。於是那種感覺慢慢在心裡頭升了上來，我覺得他

喜歡我，我覺得我喜歡他；我好像很清楚地感覺到他也有同樣的想法。



在我渴望更進一步時，同學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他也慌張地放開手。



夢，也醒了。



我坐在床上，努力回想著剛才夢裡的一切。關於場景，關於其他人的臉，

我完全無法記得，就只是峰，他的笑容，他的臉，和他的手，恍若真實地

留在腦子裡。









高中時的我，對同性還沒有所謂「喜歡」的情愫。其實這樣的說法並不明

確，那時的自己，壓根兒不知道兩個男孩間除了哥兒們，好兄弟外，還可

以有其他的感情存在。所有屬於友誼之外的感覺，我一概把那認定為欣賞

，一種目光、心理上的滿足；所有身體上的碰觸，我會很巧妙地用一些多

餘的動作掩飾過去，當成是一般男孩子間的打打鬧鬧。



就算是對峰，我也是這樣。



他是個很會照顧人的男孩子，對長得比他瘦弱的人，他總會挺身幫他做些

像抬便當、倒垃圾的工作。是不是他的那些舉動讓我誤以為自己喜歡上他

呢？我並不清楚。



峰長得並不高，壯碩的身材稍微近似「胖」的那一類，笑起來很可愛，像

個沒有心機的大孩子。我記得他那時戴了一副黑框的眼鏡，講起話來總是

精神抖擻，像有用不完的精力。



他的體育並不好，而我是和他同一類的人。這大概是我們會玩在一塊的原

因。我常嘲笑他的蛙式像蟾蜍，他也不介意，後來還用了蟾蜍當自己的綽

號；記憶中的他總帶著笑，不論是什麼時候。



高三那一年，所有人都在為大學聯考拼命，除了平常的正課，放了學或是

假日的時候，也會有人在教室裡埋頭苦讀。我和峰常會約了下課時一起去

吃冰，或者在午餐時端了便當坐在中庭的雨豆樹下，聊著明年的自己會在

哪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聚在一起，像今天這樣坐在樹下聊心事。我常

常看著峰講話的樣子就出了神，只記得那年的夏天很熱，陽光刺眼地從他

身後射進我眼中。



峰的人緣很好，這大概和他總是笑口常開，而且沒事老喜歡幫助人有關。

每回下課，他身邊總會聚了一群人，不知道聊些什麼的笑得好開心。每次

看見其他人圍著他，我就故意不去湊熱鬧，一個人坐在桌前假裝專心在看

書，但耳朵卻又忍不住去留意他們的談話。



我不知道那時自己心裡頭那一點點生氣的感覺，究竟代表了什麼。



峰有沒有注意到我的感覺呢？我也不知道，但他有時會轉過頭朝我看，只

一會兒功夫又立刻和那群人又聊了起來。不過，峰常會在放學前，要我和

他一起到福利社吃冰。他的力氣比我大，很容易就把我從位子上拉起來，

好像完全沒注意到我臉上的表情。而看著他臉上興奮的笑意，我又會覺得

自己的生氣好沒來由。



福利社有一部很大的冷氣，怕熱的峰老喜歡窩在那前頭，啃著手上十塊錢

的檸檬冰，露出滿足的表情。我很喜歡看著這樣的他，從他身上好像感受

不到什麼壓力似的，笑容簡單又單純。









上大學後的第一次同學會，是在以前的教室舉辦的。幾乎大部份的同學都

來了，人緣好的峰自然也沒錯過。他還是老樣子，感覺上瘦了一些，但臉

上仍笑得很開心。



他說現在他在補習班，準備重考大學。我們聊著以前的往事，也談他現在

的壓力。雖然場景是以前高中的教室，身邊也是一些熟悉的人，但卻可以

明顯地感到中間的不同；我說不上來那是種什麼改變，只覺得大家說話變

得拘謹，說話的表情也一樣，好像在保護著什麼似的小心翼翼。



只是，我也許並沒有資格說這些話吧！因為我自己也在保護著一個祕密，

我喜歡同性的祕密。



峰對我讀的學校似乎有很大的興趣，不時向我問些學校的狀況，像是宿舍

的情形，學校設備、圖書館、體育設施等等。我明顯地感覺到和他的距離

，屬於我們的高中時代已經過去，唯一不變的，我對他仍有一點點異樣的

情愫。



「到時候，要請學長多多照顧了。」



他笑著對我這麼說。只是，他終究沒有當成我的學弟，和他的聯絡也變得

斷斷續續。



那次他來學校找我，是為了上圖書館找幾本論文，要我當他的嚮導。我們

坐在學校福利社裡二樓的漢堡店。外頭是炎熱的夏天，但店裡頭的冷氣會

讓人直打哆嗦。那樣的感覺，好像回到以前坐在福利社裡吃冰的時候，我

們並肩坐著，並不會想太多事。



那時我交了上大學之後的第一個男朋友。於是坐在峰的旁邊時，腦子裡會

有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來來去去，那中間包括了對峰的感覺，只存在我內心

最深處的。



峰搭著我的肩，就像以前那樣。我感覺心裡頭有種一觸即發的衝動，覺得

自己像是要說些什麼出口似的。



「峰……」



「啊，我該回去了，下午還要上課。」



他收回他的手，肩上的壓力一下子消失，心裡多了點莫名的失落感。



「嗯，我陪你去坐車吧！」



從福利社走到側門的公車站牌，我希望那段路永遠走不完。奇怪的是我們

都沒有再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數著腳步前進。右手邊的籃球場不時傳來

陣陣吆喝聲，我轉過頭，正好注視著峰的側臉；那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和

他一樣高了。



「嘿，你都沒有長高喔！」



我笑著對他這麼說。他沒有回答，只是笑著看看我。我們擺動的手不時碰

觸著，我下意識地會想躲開那樣的接觸。



「有空的話，要再來找我喔！」



「你也是。」



我站在站牌下，望著他坐的那班車漸行漸遠。我出了一會兒神，卻不知道

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



背包裡的call機響了幾聲，我看了看，是男朋友打來的。那時才發現，自

己出了一身汗，那是個炎熱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