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視畫面裡看見熟悉的臉孔,是件很奇妙的事,尤其對方不是以一個路人
的姿態入鏡,而是成為整個新聞事件的主角。
「凱子,你上電視了。」
我馬上在第一時間打了電話給他。手機裡蔡健雅的歌聲唱了二十秒之久,我
幾乎要掛電話的時候,他終於接了起來,聽完我的那句問候只是長長地歎了
一口氣,但伴隨而來的則是一聲無奈的笑。
「又不是什麼好事,我只是被上面的人抓出去負責道歉解釋,有什麼好說的
。」
「往好處想啊!至少在畫面裡的你看起來很帥,比旁邊的地中海大叔好多了
。」
那頭的凱子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來。
「你講話的方式愈來愈像小樂了,好的不學,光學這種調侃人的玩笑話。」
提起小樂,話閘子一下子就打開了,我們馬上把剛才的新聞標題拋諸腦後,
聊起了以前四人組的日子。隨著年紀漸長,我們好像慢慢變得喜歡回憶過去
,彷彿現在的生活永遠比不下過去,新的同事、朋友遠遠不及當年單純的那
幾個人。不過這也很正常,畢竟我們的生活慢慢地走向不同的方向,工作不
同、環境不同,實在很難從中找到共同點,於是「過去」成了我們唯一且珍
視的話題。
凱子研究所畢業之後,當了幾年替代役,接著就很順利地進了交通單位工作
,一直做到了現在。他是個很有能力的人,再加上長得體面,常常代表單位
對外發言,只是遇到這種事故狀況,也必須打頭陣當代罪羔羊。
「其實我今天打算都不接電話的,上面也要我先保持沉默等媒體失去興趣,
但剛才發現是你打的,說什麼也要接。」
「我的榮幸。大嫂還好吧?我的乾兒子睡了嗎?」
「她習慣了,感覺遇到這種事她還比我更鎮定哩!現在她應該在經營她的二
手衣網拍,和平常沒什麼差別。小哈克睡了,你想聽他的聲音嗎?」
「不用了。我只是打去問候你的狀況,沒什麼事。」
電話裡的凱子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淡淡地發出一點無意義的聲響,我知道那
是他習慣性的思考方式。
「謝謝。」
簡短的兩個字,我們兩個都能理解當中包含的意義。掛上電話時,我長長地
吐了一口氣,重新把視線新聞畫面。上頭已經換了另外一則事件,七旬老翁
被獨子砍傷,但行兇的兒子堅決不肯透露動機為何。看著那個畫面,聽著記
者煽情造作的旁白,我想起了小樂。
我時常想起小樂。
小樂和阿波各自因為不同的原因而免服兵役,畢業之後一直等著進成功嶺服
一個月的國民兵役期,於是那陣子兩個人常結伴到處去玩,闖了不少那些年
正興起的同志夜店。他們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的七爺八爺體型──這樣形容
也不對,高和胖的都是阿波,而又瘦又矮的是小樂,和七爺八爺並不相同─
─在夜店裡似乎吸引了不少關注方目光,他們偶爾寄到軍中的信件,總繞著
這些體驗打轉。
他和三個在懇親的時候來找過我,好好地嘲笑了我理成平頭的造型,不過小
樂還是很捧場地補了一句,說他有一點軍服癖,自然又拿這個專有名詞替我
上了一課。
其實用不著他替我上課,我在進了部隊沒多久,就發現我的確對軍服底下的
男體充滿遐想,也發現那樣的男性在我眼中的魅力。我花了很久的時間適應
,想把那些念頭趕出腦子,卻發覺自己愈來愈無法克制,感覺像腦子裡的某
個開關被暴力式地扭開,管不住的想像紛紛從裡頭冒了出來。於是自己就像
在印證過去小樂幫我介紹的每一個同志常識,處在這樣的環境裡,我一點一
點地察覺自己的性傾向,在欲望和理智中拉鋸著。
「不只軍服啦!其實我對很多制服都有興趣,尤其是海巡人員的那種橘色制
服,我幾乎不需要看穿的人的長相,就會有感覺了。」
小樂說得興起,全然不在乎話題的內容是否適當,還好凱子那時候正好離開
去接電話,不在現場。
「我和小樂下個月也要進成功嶺了,他這個大近視和我都不用當兵,只要進
去一個月吹吹冷氣就好。」
阿波看上去比剛畢業時瘦了一點,但也許只是我的錯覺,畢竟進了軍中,視
力和腦力都變得有些遲鈍,連講話都沒以前流利。還好我本來就是個不善口
才的人,這一點倒是沒什麼影響。
「你近視這麼深?」
「是啊!我國中就開始戴眼鏡了,後來是因為配了隱形眼鏡才看不出來,如
果沒有眼鏡,我勉強看得清楚的距離大概只有三十公分,所以以前躺在我床
上的人長得是圓是扁,我其實都不知道,哈哈哈。」
他故意在回答裡重提了往事,絲毫不改他以往的個性。凱子回來之後,和我
們談起了學校的事。四個人裡面只有他還留在學校,而且念的還是原來的科
系,不少同學的情況都是由他負責更新。比較讓人意外的是石頭結婚了,明
明還是個研究生,實在很難想像自己同年紀的人已經成家的樣子。至於恐龍
則進了海軍陸戰隊,才進部隊沒多久女朋友就兵變了,小樂聽完凱子的敘述
,直說至少恐龍有和對方做過該做的事了,不枉交往一場。
我們很有默契地不提阿波的感情,不只是因為凱子的關係。畢業前阿波和男
朋友就分手了,那之後他似乎也無心再交新的男友,一方面準備出國念書的
事,一方面負責打點他妹妹上大學的事;他的妹妹小了他四歲,是母親再婚
時繼父帶過來的,但兩個人的感情很好,阿波非常疼她,當自己親妹妹一樣
疼愛。
「所以你之後就會馬上出國?」
凱子問了阿波一句,他點點頭,臉上沒什麼表情。感覺他們兩個人之間還是
有某種心結存在,從以前就是這樣,但詳細原因並不清楚,就像凱子說的,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坦白的,即使是好朋友。
應該說,就因為是好朋友,為了繼續維持這樣的關係,我們選擇不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