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尷尬地笑了,幸好光線昏暗,他不至於看見我臉上的表情。
不知怎麼地,我突然很想替小樂和阿波說些什麼,關於他們的性傾向。雖然
凱子很明白地要我們保持現狀,我卻自私地想改變些什麼。
「如果那天我選的是你,你應該不會答應吧?」
我小心地拋出這個問題,一邊留意他臉上的變化。
「不至於,只是遊戲,我不會破壞當時的氣氛。」
凱子的語氣很平靜,裡頭讀不到一絲動搖與不快,於是我深吸了一口氣,試
著再多說一些。
「如果不是遊戲,你覺得男生和男生接吻,是一件很難接受的事嗎?我是說
,也許有人是如此表達他們的喜歡。」
「同性戀嗎?蚊子,你是想問我為什麼不接受嗎?」
我點點頭,而凱子臉上並沒有生氣的樣子,只是調整了視線往我臉上怔怔地
凝視。我們坐到一旁的台階,鄰著身畔的是墨色的湖水,頭發出了一點水鳥
拍翅與游水的聲響,像在為這樣的靜謐添上一點背景音色。
「對我來說,同性間的感情是和我無關的,我其實沒有支持或反對的想法,
但你如果問我覺得怎麼樣,我只能說我會覺得不舒服,也不認為同性間的感
情算是愛情,那可能是一種欣賞、一種好感,也許羨慕對方的身材、能力、
長相,因為是同樣的性別,那種羨慕有點像是迷失,就像……就像以為那是
出現在鏡子裡的一個完美的自己,卻偏偏觸摸不到,而發展出一種類似同性
依戀的心態,迷失在自己的完美想像裡。」
他的話好像在替我整理,點醒了我對他的喜歡,卻無法完全說服我。
「但他們愛情的對象並非總是完美的人吧!也是有胖有瘦,有高有矮,就像
一般男女生的愛情……」
「每個人對完美的定義不同。也許我該修正,那不是完美,而是一個自己希
望成為的樣子,渴望對方是那樣、而自己也如此期待。」
看我欲言又止的樣子,他又把話接了下去。
「我覺得朋友之間並不是要大家都有同樣的想法,抱持同樣的觀點,那或許
才是朋友的可貴之處,讓彼此都能夠保有自己,也能夠理解對方的為難與禁
忌。如果你只是想告訴我,阿波和小樂他們是同性戀,那我可以告訴你我早
就知道了,但重點不是我知不知道,而是我們會不會說破。」
「那有什麼不同?」
「不同的地方在於,我和他們之間看待對方的態度。說破了,他們在我心裡
的樣子就會有所不同,他們對我的期待也會有所不同,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懂
我的意思。」
他擺擺手,像是不想再對這件事多作解釋,我只好吞回還想說出口的話,把
目光投向黑暗的湖水中。沉默讓四周的空氣顯得沉重,我有些後悔開了這個
話題,連這樣的結束都讓我覺得鬱悶。我一直是個得過且過的人,也不太會
特意地爭論什麼,對這種觀念上的溝通或辯論並不擅長,真要為小樂他們爭
取性向上的尊重,對我而言是個太困難的任務。
「有人過來了。」
他突然出了聲,我豎起耳朵,果然聽見有對話的聲音傳來,聲音的來處亮起
手電筒的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原來你們兩個躲在這裡啊!」
那個聲音是小樂,而阿波跟在他後面,心不甘情不願地拖著腳步過來,走到
旁邊馬上就往台階上一坐,兩手撐在耳後喘氣。他額頭上汗涔涔的,一頭短
髮像是剛洗過,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滴。
「你們怎麼都過來了?阿波你不是要睡覺嗎?小樂你肚子有沒有好一點?對
了,阿波你的胃藥有帶在身上嗎?」
「剛才我向他要來吃了,大概是冷熱食物交替的關係,不過拉完就沒事了,
現在很清爽。是我硬把他拉出車子啦!難得有機會出來玩,一個人躺在車子
裡多沒意思。你們剛才在聊什麼?」
「沒什麼,隨便聊聊。」
凱子搶先回答了,我也只是笑而不答,一邊抽了兩張面紙給阿波擦汗。
一時之間大家似乎都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於是全都安靜地望著湖水,只有阿
波的呼吸聲一直很大,不甘寂寞似地打著節拍。他自己應該察覺了這件事,
於是刻意地壓低了,卻讓那個聲音更加明顯。
「哈哈哈,阿波你幹嘛,很會破壞氣氛耶!你就正常地呼吸嘛!」
小樂忍不住先發難,結果我和凱子也跟著笑了。
遠方的天空因為光害的關係呈現著暗紅色的光暈,星星看不清楚,連月亮都
不曉得躲哪兒去了,但天空倒是很清朗。鼻子嗅得到一點潮溼的氣味,空氣
中有種欲雨的感覺,但我們卻都不想離開。
「最後一天了,明天就回學校了。」
「明天才是最後一天,我們會先繞過東北角,在福隆、鼻頭角留一會兒,晚
上到基隆吃完夜市再回去。」
「耶!明天還有夜市可以逛。」
「你還要吃啊?」
我們又是一陣笑。
那時我心裡有種感覺,好像這一晚是我們相聚的最後一次,就像是站在一個
交會的十字路口,過了這一夜,彼此就會走到不同的方向,走散到自己的人
生道路中;有的人會出國,有的人會去讀研究所,有的人去當兵,有的人開
始工作。當然那只是一個錯覺,我們還有大半年的時間可以相處,為考試而
煩惱、為聚餐而開心、為生日而慶祝、為失戀而大醉。
為快樂而快樂,為感傷而感傷。
但這一刻我們是笑著的,我們笑著,往各自的未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