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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鐵，latte ，是義大利語中鮮奶的意思，如果要用來指稱咖啡，則得叫它
「拿鐵咖啡」，但在台灣的普遍用語裡，好像很自然地把那個字直接當成了
牛奶咖啡的代名詞，拿鐵，就是加了牛奶的咖啡，而且牛奶的比重通常還比
咖啡多，於是濃濃的奶香中和了原本稍嫌苦澀的咖啡味，變得順口醇厚。

但，嚴格地看待，它指的其實只是鮮奶。

告訴我這件事的朋友，一臉不屑地看著老是點拿鐵咖啡卻總是順口用「拿鐵
」來稱呼的我，好像我不小心踩到他的地毯，惹到了他潔癖的一面，那樣的
表情。

我把這個冷知識告訴交往的男朋友時，他正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剛送上的抹
茶巧克力拿鐵，我向他借來嘗了一口，裡頭並沒有明顯的咖啡味道，巧克力
的甜和抹茶的苦混得恰到好處，而牛奶正好像個界面活性劑一樣巧妙結合了
兩者；我雖然不愛巧克力的死甜，卻一向偏愛抹茶的苦味，感覺那種苦很有
深度。

但他其實一點都不在意那種事。

「就很有日本的風味，又可以和歐式風情搭在一起。所以它到底有沒有咖啡
啊？那幹嘛要叫作拿鐵？」

「你有沒有在聽我解釋啊？」

對我來說，四種味道的混搭稍嫌複雜，像各自有著天馬行空的想法馳騁一方
，卻用勁了力把它們拉到一塊兒，在口腔中重新滋生新的味道。

「而且，你看它上頭灑的那些抹茶粉，在奶泡上隨意散落的圖案很漂亮，我
給你看剛才拍的照片，很有後現代的藝術氣息吧！」

他沒理會我的抗議，自顧自地說著；連杯咖啡都可以扯到後現代，我真是服
了他。但我還是湊過去看了他手機上的照片，不斷在腦子裡想像那個圖案像
什麼，一邊動嘴吐他槽。

「你最好知道什麼是後現代啦！」

抹茶巧克力拿鐵，花俏又複雜的一種飲料，像永遠可以冒出新的念頭一般，
也像他給我的感覺。

★

我們在網路上認識，是他先丟了訊息給我，大概是說他看了我寫的東西，很
想認識寫這些文章的人。

對於年紀太輕的小朋友，我通常是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因為他們的想法往
往出人意表難以捉摸，而我已經不是能夠負荷那種跳躍性的人了。不過，人
往往都喜歡給自己預設很多立場，而設定了立場，也就是期待著某一天要打
破它們；那個念頭埋在意識的最底層，是伊甸園中狡猾的蛇，消失的祕室裡
殘留的湯姆瑞斗意念。

所以我和他見了面，然後我們開始交往。

簡短的兩句話交待彼此的關係，但其實那並不是多麼容易的一件事。一方面
我們個性相差很多，年紀也有距離，彼此的生活圈子甚至很難兜得上，除了
同樣喜歡男人，幾乎找不到共同點。

就連咖啡，他偏愛也的是那些口味有所變化、無法具體想像會是什麼味道的
風味拿鐵──或者該加上「咖啡」兩個字，反正看得懂就好，只要我那個朋
友沒在看這篇東西。他喜歡嘗試新的事物，也常常會有突然冒出來的想法，
甚至說好了要吃日式料理，他也可以在停車的時候猛然冒出「我突然很想吃
披薩」或「我剛才看到肯德基的招牌耶」這種話。一開始他只會隨口這麼說
，仍乖乖地去吃日式料理，但交往久了，我們慢慢習慣了這種臨時變更計畫
的情況。

我的工作常需要和業主開會，但即使事先跟他說了我的行程，他還是會不定
時地傳訊息或打電話過來，問我在幹嘛，或說他很想我。那些訊息有的讓人
很窩心，有的則讓人頭痛，我常常得一邊向其他人道歉，一邊額頭冒汗地回
應他。

「我還在開會啊！半小時之後再打給你，乖……嗯，我也想你。」

我一邊摀著手機一邊安撫他，不少知道我性向的同事會在一旁偷笑，而業主
往往是一頭霧水，搞不懂這個廠商代表怎麼不懂得開會關機的禮節。

那麼回答的時候，內心深處所感受到的是，電話那頭有個人一直在想著你、
在乎你，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你的現況。當中當然存在一點自我耽溺的想像，
但愛情裡不正是需要一點想像來補足太現實的生活──至少我是這麼認為。

說起來，他隨興跳躍的個性裡帶了一點任性的成分，但我卻像被吃定了似的
，即使覺得困擾，卻隱隱有種樂在其中的被虐感，說不上是深深地被他所吸
引，反而比較像是在品嘗著某種不按規章的感情模式，放縱自己處於這種愛
情觀的出軌心情裡。

一杯味道未明的拿鐵，大概是那樣的感覺。

★

為了一個新案子而到高雄開會時，我事先告訴他可能有一星期見不到面。

「這麼久喔！那我要找誰抱我睡覺？」

「不然你想跟我一起去嗎？」

我玩笑一般地提起，他也只是佯裝生氣地白了我一眼，並沒有當真。其實我
們並沒有住在一起，他也不是每天都來我的住處過夜，這樣的對話只是一種
情侶間的逗嘴，感情上調味一般的情節。

那幾天裡，他意外地沒有打電話過來查問我的情況，就連我利用休息時間打
過去，他也是一付愛理不理的口氣，巴不得對話趕快結束似的。我有些受傷
，卻不曉得該怎麼排解這樣的心情。

最後一天的晚上開完會，業主邀請所有同事去吃飯。原本結束了工作，大夥
兒還打算今天晚上在高雄區好好逛逛，再搭隔天一早的高鐵回台北，但因為
男友接電話的態度讓我很擔心，我忍不住想提前回去。

「你這樣不夠意思喔！下來這一趟麻煩了你們這麼多，還不讓我們作東請客
，到時候我們主任怪罪下來我可不好交待。」

對方的業務承辦是個大了我幾歲的中年男子，但保養得宜，看上去並不顯老
，只是那樣說話的方式沾上了不少官樣的習氣。倒是跟在他旁邊的課員讓我
留意了一下，應該只小我一兩歲，但老練的處事風格讓人印象深刻，應對的
態度也很誠懇，這幾天和我們接觸最多的也是他。不曉得是不是所謂的雷達
發揮作用，我總在他身上察覺到一點圈內人的氣質，卻苦於無法證明。

選飲料的時候，我看見單子上有抹茶巧克力拿鐵，忍不住點了那個。

「我以為你會喜歡一般的拿鐵，原來你會喝這種年輕人的口味啊！」

他朝我搭話，我看了看他的表情，那上頭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像在照鏡
子一般。於是我把之前朋友教我的咖啡理論又搬出來，沒想到他竟然也懂得
不少，兩個人聊得很合拍。那是公事之外，我們頭一次聊了這麼多，才發現
彼此的個性竟有些相近，好像不必刻意調整牛奶或咖啡的比例，很自然地在
對方身上聞到相同的拿鐵氣息。

★

「我只是想試看看，如果對你不理不睬的話，你會怎麼做。結果你也沒有什
麼特別的反應嘛！害我忍得好辛苦。」

面對他這樣的回答，我有些啼笑皆非，但這果然很像他的行事風格，又一次
的突發其想。

「我很擔心啊！你看我打過那麼多電話給你，還差點為了你提早坐高鐵回台
北了。」

也許是出於心虛，我愈急著解釋，愈顯得自己的立場尷尬。見到他的臉時，
原本堆積在心上那種混雜著焦急、生氣、擔心，和一點點罪惡感的情緒全都
消散退去，只是更加投入他在這段愛情中所編寫的狀況劇。昨晚我一度想就
此結束和他的感情，想重新思考我要的兩人關係；但也許我就是逃不開他給
我的每一次無可預期，那種帶了點任性的所作所為，於是忍不住再次淪陷。

那晚我們上了床，像要把三天來失去的溫度與接觸一次彌補。他的身體還是
讓人感覺熟悉，比起昨天晚上，這樣的熟悉別具魅力，很容易就讓我重新愛
上他。

「你幹嘛這麼盡力啊？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你又在亂想了。」

我決定把昨晚的出軌當成永遠的祕密，愛情裡需要偶爾的單純與偶爾的複雜
，我說不出自己真正喜歡的是哪一樣；反正我本來就喜歡抹茶的苦味，加上
點巧克力的甜膩似乎也不那麼難以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