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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rror  

越過鏡子看著那具身體,給我一種不真實感,分不清是活著或者死去,甚至
連性別都有些難以辨認;坦露於棉被外光滑的背,像收斂著氣息一般安靜不
動。

他大概只想作愛吧!對於一個完事之後就呼呼大睡的人,我能期待些什麼?
會在一起一年多,多半是因為我和他在那件事上很契合,他捨不得丟開我去
另覓懷抱,而在這座島上,兩個男人之間並不存在婚姻的牽拌,對他來說反
而更自在吧!

「你怎麼老是提同一件事?我們現在不是很好嗎?你想我的時候來我那兒,
而我需要你的時候就過來找你,這樣的方式不好嗎?」

他說得沒錯。每當我想他,我想要的是能花一、兩個小時聊天,也許一杯咖
啡一頓晚餐,可以聊些生活或工作上的事,甚至是各自的心事,但他總是一
直注意著手錶,永遠有趕著去的下一個約會或工作。當他過來找我,通常就
是晚餐後的時間,往往談個幾句就往床上移動,嘴巴有了別的事情得忙,彼
此就少有什麼話題的交流。

「怎麼會沒有交流?我們的交流可多了!」

他總是帶著一抹促黠的笑容望著我,移過臉頰展開又一次的「交流」。

在三溫暖裡見到時他,我就知道自己大概陷進一個泥淖裡了。上一個場合裡
還穿著合身西裝,在投影幕前談笑風生的人,換了一個地方依舊拋不去主宰
人的地位。我承認第一眼看見他時,我的確被他那股成熟又幹練的風采所吸
引,中年男子的自信真的很迷人,對於一個剛當完兵,對社會還懵懵懂懂的
新鮮人來說,他簡直是個遙不可及的理想目標。

但那時他就站在那兒,和我一樣全身上下只圍了一條浴巾,讓我感覺自己離
那個目標好近。

「我還記得你,你下午也有參加說明會吧!」

我傻傻地點點頭,由著他牽起我的手遁入一個昏暗的房間裡。在圈子裡我已
經不是處男,卻仍被他的觸摸與挑逗惹得渾身似要著火,還訝異於學生與社
會人士的不同,身體已經誠實又忘情地回應著他的所有肢體動作。

坐到浴池裡時,他問了一些關於我的事,畢業科系、打算找什麼樣的工作等
等;他的手在我略短的頭髮上溫柔的撫摸,讓我有種愛情的錯覺。

「我幫你介紹工作好了,你想進的那一行裡我認識不少人,可以跟他們推薦
看看。」

「不用了,我可以靠我自己。」

對我來說,他還只是個陌生人,我不至於因為發生一次關係就亂了自己的原
則。

「你擔心什麼?只是向他們推薦而已,錄不錄用還是看他們,更何況,我也
沒打算用這件事來向你要求報酬啊!」

他不懷好意地看著我的身體,那眼神像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全身赤裸──那時
候我的確是沒穿衣服,但那種感覺是一種被看穿什麼似的慌亂,無所遁形的
恐懼。

離開的時候,他給了我一張名片,還要了我的手機號碼。

「等我的電話。」

從那之後,我就會時常接到他的來電,裡頭有些的確是談工作的事,但大部
分都是他想來找我,問我在哪裡之類的內容。一直到我正式找了工作,租了
一個套房當作住處之後,他開始會上我那兒休息或過夜。我不曉得該怎麼拒
絕他,又或者我其實不想拒絕,我只是不想讓他覺得我很隨便,他想來就來
想走就走,卻又矛盾地期待他每次的到訪;冰箱裡擺著他愛喝的啤酒和點心
,特意訂了他愛看的雜誌,浴室裡有一套他專用的牙刷,連床上我一向習慣
的左側都讓給他。

會讓他這麼吃定我,也是我自找的吧!

※ ※ ※

週末下班之後,我陪一個同事上酒吧喝酒,因為他終於從兩人世界裡脫身。
他要我說那是「慶祝」,分手總該有不一樣的詮釋方式,告別一個劈腿的男
人,也許真的該好好慶祝。

「難得你可以陪我出來喝酒耶!你超難約的。是不是男朋友剛好不在?」

「他去曼谷出差……等等,他才不是我男朋友,我們只是……只是……」

「炮友?」

他是我在公司裡唯一認識的圈內人,和我幾乎同一個時間進公司,年紀也差
不多,但他那時候已經有個在一起三年的男朋友了。我們偶爾會聊彼此的感
情事,午餐時也會對著來往的男人評頭論足,或議論公司裡其他男人的外表
與是非。好吧!我承認我們這樣的行為很不健康,但這些話題是我們面對這
個不得不偽裝的世界時的一個出口。

「也不算啦!說真的,我也不曉得他對我來說算是什麼,或者我對他來說算
是什麼。」

我誠實地說出自己的想法,絮絮叨叨地聊起我和他相處的情況,好像反而變
成我在向他吐苦水了。

「我看啊,根本就是你自己犯賤!」

「喂,有必要說得這麼直接嗎?」

「我這個人就是實說實說啊!」

我哼了一聲,一口喝光瓶子裡的啤酒,轉身向吧台又要了一瓶。

「現在到底是誰失戀啊?不管,我也要再一瓶!」

他馬上把剩下的啤酒灌進肚子裡,像個小孩子一樣嚷嚷。我看了他一眼,突
然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面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愛情,只能藉酒澆愁。

不,他還是比我好多了,至少是他自己決定離開另一個男人的懷抱,而我仍
然在迴圈一般的關係裡擺盪。我突然想念起遠在異國的那個人,說不定他也
正在哪家酒吧裡度過,準備發生另一段關係吧!我們之間沒有什麼承諾,只
有各取所需的本能;就算有承諾,我懷疑他會真的在乎。

也許是酒喝多了,他開始嘮叨起和前男友交往的點點滴滴,那些他們做過的
事或說過的話,片段交錯又纏夾不清地隨著酒氣傾洩而出。一開始我還會回
應幾句或發出一些聲音,但聽著聽著,心裡頭卻慢慢有種羨慕和嫉妒的心情
混雜著;他們在一起有好多好多的回憶,那不僅僅是慾望的滿足,而是真實
存在著血肉的交往。一起去的旅行、每一個紀念日的大餐和禮物、和每個晚
上的聊天談心,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活生生地對照著自己這段關係。

「你哭什麼啊!有這麼感動嗎?」

「我哪有……」

我伸手摸著自己的臉,才發現自己真的哭了,什麼時候掉的眼淚呢?

他突然把椅子拉近,摟著我的頭讓我靠向他肩膀,他的體溫和著酒的氣味給
我一種十分真實的感覺,那是我在另一個男人身上從沒感覺到的。我安心地
伏在他肩上,慢慢地伸過手抱著他。

※ ※ ※

「我可以打地鋪喔!我說真的。」

我看著他,沒有開口說什麼。總覺得那個擁抱之後,我們都在迴避著某些可
能逾越界線的接觸,卻又渴望著什麼發生。我讓出床的左側,那兒平整地就
像從來沒有人躺過一般,連枕頭都發出柔軟精洗過之後的香味。

他躺上來的時候,我們下意識地讓出一點距離安份地佔據自己的那一邊,只
有床墊的凹陷起伏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不,呼吸聲也是,兩個人此起彼落的
急促呼吸總像在催促著什麼,而更加意識到這個局面的尷尬。

關上燈的房間仍映入月色的亮光,渲成白色的被單在他所在的一方框出一點
陰影;我順著視線望過去,停在他還睜著的雙眼。

「這樣好奇怪喔!」

他終於忍不住開了口,感覺像是要讓氣氛輕鬆一些而帶著笑意,但更讓人聽
出當中的刻意。

我笑出聲。

「我還是打地鋪好了,否則我們大概會失眠一整晚。」

他挺起身體動了動,我伸手過去把他拉回床上,慢慢靠了過去。我讓自己貼
著他的身體,一雙手橫過去抱著他。他的身體有些僵硬,像定住了似的動也
不動,卻沒有抗拒我的擁抱。

月光像是突然被什麼遮蔽了,房間一下子暗了下來,黑暗像是提供了某種保
護色,我緩緩地移動手掌貼著他的身體撫摸;他的體溫熨著手心有些發燙,
卻像有著磁力一般讓人無法移開。來到敏感處時,我遲疑著無法前進,他猛
然翻過身體面對著我,瞳孔在黑暗中發出亮光。

脫去彼此的上衣時,他一直喃喃地在耳邊說著什麼,像把我當成他的男朋友
一般;他的聲音很溫柔,語氣不像是以往我認識的他,當然更不像是那個總
是躺在這一側的,那個男人。我們拋開了先前的拘謹,以手指和嘴唇重新熟
悉眼前的人,卻在彼此的雙唇接觸、眼神對上的時候停了下來。

「好像……真的很奇怪喔!」

那樣望著對方許久,我終於打破沉默說了這一句,兩個人在下一秒鐘移開貼
近的臉,一起笑了出來。

最後,我們只是抱著彼此度過那一夜。

「我其實還蠻想跟你作的喔!」

「沒關係,不用解釋啦!」

「我是說真的,現在也還是很想,但我覺得這樣對你不太公平,我無法確定
自己是不是因為剛失戀、因為太寂寞了才會想要,真的不能確定。」

說著那些話時,他收緊了雙手的力道,把我更深地埋進他懷裡。

我很想告訴他,我也是。

面對他,我像是在看著一面映照著自己的鏡子,那裡面有些什麼是一樣的,
卻又存在著絕對的不同。或許,那個男人也是我的另一面鏡子吧!看著他,
我才能發現自己渴望的是什麼樣的愛情,那不只是模仿著他所賦予我的一切
,強迫自己變成那個他想要的樣子。

我想,自己必須從那樣的現狀裡離開,不管他怎麼想,我都必須把一切說清
楚,就算結果可能不如預期,我還是得試著打破那個困住自己的鏡像。

「等我想清楚,也許我會試著追你喔!」

背後的他附到我耳邊悄悄地這麼說,一個吻靜靜地落到我臉頰上;我握著他
的手掌,微笑著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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