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4個[10]－or,try

小樂的女朋友，是當時隔壁女生班的班長。

他讀的學校是男女分班，處在四十幾個男孩子裡，小樂的身高並不特別突出
，但略顯稚氣的外貌總讓他獲得不少關注的眼神；老師會特別關愛他，男同
學會特別照顧他，就連女學生也總當他是無害的小弟弟。

但他解釋之後，我才曉得男同學的「照顧」是別的意思。

「反正也不是多特別的事，就是會被他們講話挖苦一下，或者沒事惡作劇，
我很習慣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臉上的神情淡地像是會被風吹散、不帶重量，但不知怎麼
的，我覺得那裡頭有很深很深的沉重，那並不是事過境遷的雲淡風清，反而
像是無可奈何之下的妥協與遺忘。

在我就讀的學校裡，也有小樂這樣的男孩子，他們普遍的樣貌就是長得瘦小
、對運動不太擅長，或者講話和舉止帶了一點陰柔氣息。處在同樣性別的圈
子裡，總會被其他人取一些不太好聽的外號，成為多數人欺負或取笑的對象
。而我在班上一向不起眼，也不需要特別去迎合同儕團體的想法，總是抱著
與我無關的態度看待這些事，和一點無能為力的同情。

「與其說是我去交女朋友，不如說是那個女生主動過來，把我當成她的小弟
一樣罩我。不過我本來就和女生都處得很好，她們對男生有什麼想法也都會
跟我說，抱怨啦、愛慕啦、疑問啦，反正她們都當我是一份子。我想，那時
候她們應該就知道我和其他男生的不同了，只有我還不肯承認。」

小樂的國一生活不太平靜，在學校的日子總是被拉扯於男生與女生兩大圈子
裡，表面上他有個功課好又富正義感的女朋友，但遭受到的惡意與欺負仍然
不少，畢竟他大部分的時間還是和一群男孩子在一起；籃球鬥牛時沒有人會
找他一隊、打排球時會故意往他身上殺球、作實驗時會把大部分的工作丟給
他、打掃時總要他負責善後，就連值日生或搬便當這種要兩人合作的工作，
也往往讓他一個人做，即使和小樂一組的同學無意那麼做，在其他人的壓力
脅迫下，總會帶著歉意的眼光聽從其他人的作法。

那讓我想起自己的國中時代。此刻我用什麼樣的眼光在看他，也許就和那幾
年我看某些同學的眼光一樣。

「他們老是說我是入贅給那個女孩子，叫我換上裙子到隔壁班上課，還會趁
下課時間把我的書包丟過去。她會幫我把書包拿回來，幫我向那個同學討回
公道，因為她口才好、發起脾氣來也很威，很多男生都會怕她……」

說起那些事，他發出了一點笑聲。他的表情在笑，他的聲音在笑，他的肩膀
也隨著那個韻律起伏著，卻無法讓人感覺到當中有開心的成分。

一點細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們不約而同地轉頭，看見有個灰色的身影從
草叢中探身出來；牠試探性地抬頭張望一會兒，象徵性地發出一些細微的叫
聲，然後又退回了草叢裡。小樂壓低了喉嚨發出「喵、喵」的聲音，他好像
有一點模仿貓叫的天份，夾雜了一點喉音的響法像是在哽咽，讓人不自覺地
卸下心防。

而貓也是。

牠重新探出頭來，像在尋找聲音的出處，一邊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身子望著
我們。

我突然覺得小樂和這隻貓好相似，面對外面的環境他們都帶著不安與試探，
在進退兩難之間猶豫卻步，即使守在自己的世界裡可能相對安全、無傷，卻
還是勇敢地選擇貼近其他人，只為了想找到自己的同伴，生命中的朋友。貓
兒伏在小樂旁邊，取暖似地偎在他的大腿側、閉上眼睛不再發抖，小小的身
體安穩而規律地起伏著，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你看，連貓都比較喜歡我，不喜歡你。」

他伸出手像是梳理毛髮一般地撫著小貓，嘴裡發出呢喃般的貓叫聲。我望著
他的手勢，短短的花毛在他指間順從地服貼著，我突然想起抱著他的感覺。

「感覺你們兩個好像喔！」

我由衷地說出自己的想法，而小樂的那個撫摸的手勢，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
感覺。

他朝我笑，低下頭看著貓。不再交談之後，球場的聲音又清晰起來，我順著
那個聲音再度望向球場的方向，晃動的人影依舊，加油的聲音依舊，動與靜
的對比反而讓我有種更加貼近小樂心情的感覺。

「不過，我其實很討厭她那麼做。」

重新開口時，我一時之間搞不清楚小樂說的是什麼事，也不知道他口中的「
她」是誰。

「什麼意思？」

「我討厭她總是替我出頭，討厭她總是站在保護我的立場去迎戰那些男生。
我知道這種心態很奇怪，明明我是該感謝她的幫忙，該慶幸有這個女朋友可
以當我的靠山，但我就是無法趕走那個討厭的念頭，甚至比較起來，那些欺
負我的男同學還比較能夠讓我接受。我這樣講會不會很奇怪？你大概聽不懂
吧！」

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想法，他一邊說一邊抓了抓頭，連小貓都感覺到他的異樣
，重新睜開眼睛看著他。

「你覺得被女生保護沒面子嗎？自對心作祟？」

我想了一下，試著作出這樣的推論，而他認真地思考著，然後不確定地搖了
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