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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固挖了一點髮蠟到手心,用兩手輕輕搓了搓,往自己頭上抓了幾下
  。鏡子裡的那個人看起來似乎稍微年輕了些,只不過髮線還是高了一
  點,油亮的額頭看起來有些礙眼。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腹,襯衫底下微微凸起的線條仍說明了他已經
  不再年輕,那是再怎麼控制飲食,或再認真上健身房都改變不了的。
  阿固嘆了口氣,試圖甩掉那些青春不再的想法,對著鏡子露出了一個
  他的招牌笑容。

  他給自己八十五分。

  書店裡仍像往常一樣擁擠,他習慣在這個時間過來,穿著比平常上班
  還正式的襯衫,也認真地打理自己的容貌髮型,以一種帶著優雅的步
  伐爬上二樓的階梯─對他來說,這個地方是一個表演的場所,就像是
  一個伸展台,他小心的注意著自己的舉手投足,專注地扮演一個時尚
  的中產階級。

  事實上他也的確是,過了三十五歲,住在一般人認知的高級住宅區,
  在小有名氣的公司擔任管理階層,出入代步的是價位不低的進口車,
  對許多人來說,阿固過著令人稱羨的生活,連阿固的爸媽都覺得,他
  已經是個成功的社會人士,該有的他一樣也不缺了。

  「接下來就該好好考慮娶個老婆,定下來了吧!」

  「唉喲,不急啦,你還怕你們寶貝兒子沒人要啊?」

  他老是這麼回答,同樣的答案從二十幾歲用到現在,從他還是個社會
  新鮮人,一直到現在已經有了穩定的工作。即使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喜
  歡的是男人,他仍不敢對自己的雙親坦白這件事。

  他從來不擅應付自己無法控制的狀況,所以總試著避開那些狀況。

  和另一半相處時也是這樣,他總會不由自主地想掌控主導權,兩個人
  在一塊兒時要做什麼,吃什麼,他會很強勢地作出決定,而且希望對
  方一定要配合他。剛在一起時,對方往往可以容忍這樣的阿固,但時
  間久了,摩擦往往會伴隨著他這樣的個性產生,而在最後落得分手收
  場。

  所以他的愛情總不長久,但他也樂得輕鬆,也許他從來就不想真的定
  下來吧!

  ※    ※    ※

  在書店晃了兩圈,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心情特別急躁,老覺得有什麼
  會發生,拼命想好好待一會兒看看逗留在這兒的男人,卻又無法定下
  心。以往他會在逛個兩圈之後,選定一個他認為有發展潛力的書區,
  就那麼待在半小時或一小時,也許拿本書像其他人一樣席地而坐,或
  者只是機械式抽出書本翻個幾頁再換過一本,往往沒多久就可以找到
  他感興趣的目標。

  那個目標,當然是指人,不是書。

  而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當然就可想而知了。也不一定每次都會那麼順
  利,那麼他就會轉移陣地到附近他常去的夜店,和裡頭認識的朋友瘋
  個一夜。

  有朋友說他的生活過得沒有目標,但他不在乎。

  因為在書店實在待不住,他索性逛到樓下還營業的店家,隨便看看衣
  服或雜貨什麼的。鼻子裡總聞到一股潮溼的氣味,像從那兒吹來的帶
  著海水味道的風,盤桓著一直散不去,惹得心情有些窒悶。

  商店區的人不多,這在週末的夜晚來說是稍嫌冷清了些。轉過彎時,
  一點淡淡的香氣沿著空調的聲響散了過來,那味道很熟悉,他記得的
  ,卻一時想不起來那個名字。

  只是,味道像是拉出一條記憶的線,直往他腦子裡最深處的記憶延伸
  過去;那兒似乎有一幅風景照片,照片是一片滿滿的紫色花海,裡頭
  有個男孩在笑著,彎起的嘴角弧度有種夏末陽光的氣息─他終於記起
  來了。

  是薰衣草的味道。阿言最愛的花。

  阿言是他交往過的男孩子中,在一起最久的人。倒不是因為他對待阿
  言特別不同,反而應該說是阿言特別能忍受阿固的任性吧!那時候阿
  言還是大學生,阿固已經工作了幾年,有了點社會人士該有的世故;
  他們在書店的外文書區遇見彼此,互相被對方所吸引。

  在一起將近一年的時間,一直到阿言決定出國念書。在那之間阿固不
  是沒有出軌過─說出軌也許太苛責阿固了,因為他從來不覺得有什麼
  關係該是絕對的,即使愛情也不例外。從小爭吵到最後妥協,阿固始
  終是固執又任性的一方,相較之下阿言的態度顯得更為成熟。

  也是因為如此,即使是多年以後的現在,阿固心裡仍有一個位置存放
  著他與阿言的過去,就像是這個時候,他可以循著薰衣草的氣味記得
  阿言的名字,那是過去他交往的好幾個男人所沒有的待遇。

  阿固在架子上拿了一把薰衣草,裹在卡其色皺紋紙裡頭的,是一叢淡
  紫色的毫不起眼的小花,卻綻出十分濃郁的香氣;那味道像是趨走了
  方才還纏夾著的煩悶,只留下某種踏實的重量。

 「我們現在正在特價,一束280 ,你買三束的話,只要680 喔!」

  他轉過頭,一個帶著笑的臉孔落入眼中,是個漂亮的男孩子。

  阿固先是為男孩清秀的五官愣了一下,但他是老江湖了,倒也不會因
  為這樣長相的男孩就亂了方寸。

  「先生你要幾束?」

  「一束就好。」

  「好,那我幫你包起來,你要做一些裝飾嗎?是要送給女朋友或是太
  太?」

  男孩接過薰衣草時,阿固感覺到男孩手掌傳來的溫度,莫名地又焦躁
  起來。他朝男孩笑了笑,搖搖頭沒有回答。兩個人就那麼對望了幾秒
  鐘,像在試探著什麼,也像在交換什麼。

  望著男孩進入店裡的背影,他險些移不開視線。男孩離開時,也帶走
  了某些花香味,留下的空氣顯得有些空虛。

  他接過男孩包好的花─說是包好,其實也只是放到一個紙袋裡而已。
  總覺得不該就這麼結束,應該再說些什麼的。

  「呃,你們店裡有名片嗎?我在想,也許我之後會想要再買,或者訂
  一束花送人,有名片我也比較方便聯絡。」

  「好,我拿給你。」

  男孩帶著點審視的神情看了他一眼。趁男孩離開的空檔,他趕緊從上
  衣口袋裡掏出筆來,他平常都會隨身帶著,為的就是在某些情況,需
  要和對方留下聯絡方式用的。

  他看著男孩走近,思考著該怎麼把筆遞過去。

  「這是我們店的名片……」

  「方便的的話,可以留一下你的電話和名字嗎,我的意思是,也許我
  打過來可以直接找你比較方便。」

  阿固朝男孩露出他的招牌笑容,那一向是他最有自信的表情。男孩像
  是嚇了一跳,接過筆之後似乎有些遲疑,看看阿固,又看看手上的名
  片。阿固以為自己看走眼了,也許男孩根本不是同一種人,也許對方
  心裡想著,這個客人怎麼這麼奇怪,該不會是什麼戀童的怪伯伯吧?

  他在心裡打了個突,戀童!怪伯伯!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接受了自己
  是個中年男子,已經不再是年輕的那個自己了。

  但男孩還是在名片上寫好,順手丟到紙袋裡。

  「歡迎你隨時打給我喔!」

  他臉上的笑容讓阿固想起那張照片裡,阿言對著他笑的模樣,心臟像
  是被重重地擊了一下,微微的漲痛感漫了開來。
 
  ※    ※    ※
 
  夜店裡的聲音無法無天地直搗耳膜深處,重金屬的鼓點節拍像是迫著
  心臟非得一起搏動似的,一聲一響,一起一落。阿固退到遠離舞池的
  角落,舉手向吧台要了瓶黑麥。

  「阿固,怎麼不跳啦?」

  Ben 甩著一頭的汗落坐他旁邊的沙發,緊身背心裡頭像勃發著無窮的
  精力一樣,鼓漲著似要爆開來。他知道Ben 剛失戀,他喜歡的小朋友
  不想再跟叔叔輩的人交往,和另一個同年紀的男孩在一起了。

  「他們年輕的小朋友一塊兒飛走了,飛走了……」

  那一天Ben 就這麼喃喃地唸著這一句,醉倒在阿固家的沙發上。Ben
  比阿固還大著好幾歲,是阿固常上的健身中心的教練,雖然外表上看
  來結實壯碩,在愛情裡卻只是個孱弱的小孩。他知道Ben 才出櫃沒幾
  年,戀愛經驗更是貧乏得很。但他們彼此都不是對方的菜,於是反而
  成了很好的朋友。

  「年紀大了,跳不動。」

  Ben 重重拍了下阿固的肩膀,笑著要推他再出去跳舞。

  「嘿,嘿,你不知道你力道很重啊,我可要你付醫藥費。」

  「那有什麼問題,用我的課來抵,我讓你免費來多上幾堂課,一定把
  你操到和我一樣。」

  他作勢擠了個二頭肌出來,還一臉得意的樣子。
 
  「我才不要,練成你這樣,嚇都嚇死人了,渾身油亮油亮的,當心膽
  固醇過高。」

  「呿,胡說八道。」

  阿固灌了一大口酒,稍嫌苦澀的味道直竄入鼻腔,那感覺濃濁得化不
  開,胸口像被什麼燒灼著有點難受。

  舞池裡的人影在燈光中一明一滅地晃動著,好像普普藝術裡拼貼著一
  個個光影變幻的形象,眩目卻又有點不真實;啤酒和香煙的味道瀰漫
  在整個空氣中,混成一種欲嘔的不舒服的氣味。他靠著椅背,試圖讓
  自己埋入意識的深處,把所有的聲音、氣味摒除在外。

  他常這麼做,尤其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的時候。

  睡意夾雜在酒精之中侵襲上來,在意識快要抽身離去時,他好像又聞
  到了薰衣草的味道。那是一片薰衣草花田,漫山遍野的紫色像要把自
  己沈進去似的,花田之中站了一個男孩,他手上捧著一束紫色的花,
  臉上掛著笑,彎著的嘴角像要飛揚起來。

  阿固看著那個風景,好像很熟悉,卻又記不起在那兒看過,但說是陌
  生,卻又有一種溫暖的似曾相識。

  「喂,喂,閃了啦,你還睡啊!」

  「嗯,啊?」

  「你在『嗯啊』什麼啊,發春夢啦?我送你回家啦,還是你要去我那
  兒過一夜?」

  他睜開眼,Ben 的臉慢慢聚了焦,震耳欲聾的聲音又漫了上來,阿固
  像是剛浮出水面似的,忍不住又眷戀起水底下的世界。

  「我醒了,ok,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使勁地搖了搖頭,用力地吸了一大口空氣,混著煙酒的味道反而讓
  胸口一陣不舒服。

  「你真的沒問題吧,我不想在明天的早報上看見你的消息喔!」

  「放心,這個時間早報應該都送印完了,要也是晚報才會登。」

  Ben 聽了他的回答又是一拳過來,只是這次收斂了力道,只輕輕輕點
  了他胸口一下。

  「可以耍嘴皮子,那應該是沒問題了。走吧,週末夜晚沒搞頭,回去
  睡咱們寂寞的雙人床了,哈哈哈……」

  他聽著Ben 的笑聲沒入夜店的音樂聲中,帶點淒愴的意味。

  ※    ※    ※

  星期六一直睡到下午兩點才醒,總覺得腦袋好像還昏昏沈沈的,有一
  部份的自己還在睡夢中似的。他深呼吸一口氣,一股淡淡的甜香悄悄
  鑽進鼻腔之中。

  「好香…什麼味道……」

  他轉過頭,裝著薰衣草的紙袋就擱在身旁的書桌上,一點淡淡的紫色
  小花從微敞開的袋口露了出來。

  阿固莫名其妙地笑了,他想起昨晚花店的男孩,和男孩身上散出來的
  花香味。他下床到浴室沖了個澡,到廚房想找個能插花的容器。和阿
  言分手後,他身邊原本還留著一些花器,只是自己不習慣買花,空盪
  盪的花器只能收到櫃子的角落,隨著一次一次的搬家被漸漸遺忘。

  不買花,也有一些原因是怕再想起吧,即使說了不在乎,卻仍然意識
  得到某些異樣,像是癒合的傷口,結了疤落了痂,但撫摸的時候仍能
  感覺得到和旁邊的皮膚有所不同。

  受傷?可笑,他怎麼可能受傷,他可是那個玩著愛情遊戲,永遠享受
  贏家滋味
  的阿固啊!

  最後他找了個空的啤酒瓶插花,把花擺到自己床邊的短櫃上,但左看
  右看總覺得不適合,拿到落地窗邊的桌子上,又怕每天曬到太陽,花
  朵會不會很快就被烤乾,想來想去總沒有一個合適的位置,拿著花走
  來走去無法拿定主意。阿固想起以前課本上讀過的,有個人因為一朵
  花而改變了自己的穿著、環境還有生活態度,那時候覺得有趣,想不
  到現在自己也在做類似的事。

  終於在書桌的電腦旁決定了位子,他坐下來,打開電腦的同時也看了
  看紙袋裡的名片。

  「我的電話和名字,已經寫在包裝紙上了。」

  包裝紙?

  他怔怔地看著那行字,一時之間竟然無法意會過來。他要男孩在名片
  上寫下名字和電話,為什麼他會說已經寫在包裝紙上?

  「包裝紙,包裝紙……」

  他跑到廚房的垃圾筒裡,拿出了那張已經被他揉得皺皺的卡其色包裝
  紙。

  名字就在上頭,十個數字扭曲寫在變皺的紙上,像在嘲笑著他。

  ※    ※    ※

 「小為,你可以幫我挑一束花嗎?我要薰衣草。」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

 電話裡男孩的聲音怯怯的,不似昨晚對他說話時那樣朝氣蓬勃。

 「你把名字電話寫在包裝紙上,差點就讓我丟掉了。」

 「咦,你看到了,那,我……」

 男孩又驚又喜的心情全然表露在他的聲音裡,阿固笑了,從男孩的聲
 音裡,他感受到一種年輕的單純、不做作。

 「我去找你拿,還是你下班以後可以送來給我,你幾點下班?」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有班?」

 「你不就穿著圍裙站在門口嗎?還是你們店裡有另一個像你一樣可愛
 的男孩子?」

 站在店門口的男孩拿著手機往四周張望,眼神急切卻又帶點緊張。阿
 固很喜歡這種惡作劇的感覺,大概男人都是這樣,即使已經是三十好
 幾的大人了,心裡頭仍保有某種幼稚的心態,一種拒絕長大的反抗。

 看見他時,男孩笑了開來,但顧忌著商店街裡往來的人潮,只是小跑
 步地朝他這兒接近。

 「小為,你好。我叫阿固,三十五歲,上班族。」

 阿固故作正經地朝男孩打招呼,而且還是對著自己的手機說的。

 「你好……」

 小為說話的聲音疊合著手機裡傳來的聲音,在阿固的耳中像回音一樣
 ,彼此震盪。

 「我是小為,二十歲,花店工讀生。」

  ※    ※    ※

 阿固其實沒有想交往這回事,這種關係在他的生活裡已經十分陌生,
 他平常所找的,有的是一夜情的對象,有的是互相作陪的玩伴,那種
 關係都是離於愛情,只著重在各取所需上。

 對小為,阿固是被他單純的個性所吸引,也許是想著接近這樣的男孩
 讓自己獲得一點類似愛情的感覺─只是類似,他可還不想淌愛情的混
 水。就當作是一場愛情的遊戲吧!只是玩遊戲,進入的門檻不高,就
 算抽身了也不會有太多遺憾。

 他在書店旁邊咖啡廳等小為下班,手上的書是好幾年前就讀過的推理
 小說,所以劇情已經引不起他太大的興趣,但就算是讀一本新書,他
 也覺得自己似乎無法真的投入。那種心情很微妙,以前往往是在書店
 看對眼了,接下來的發展就很公式化─也許吃飯、喝點酒,最後就會
 留連到床上去。

 已經很久沒有這種等著另一個人下班的經驗了,某種莫名的期待和焦
 慮在心裡交錯蘊釀,讓阿固有些心浮氣躁。他不知道已經看了幾次手
 錶,書也一直停留在同一頁沒法讀下去。

 那給他一種愛情的錯覺。

 「嗨,久等了。阿固。」

 他被男孩充滿朝氣的聲音嚇了一跳,抬起頭時,小為很認真地看他;
 他的眼神裡澄澈無雜質,裡頭有某種吸引著阿固的光采,是他很久都
 不曾見過的。

 「還好,你下班啦?」

 「嗯,我餓了,你應該也餓了吧!走,我們去吃東西。」

 「好啊,吃什麼?」

 「跟我來吧!」

 小為拉著阿固的手把他拉離椅子,但隨即想到這兒是公共場合,紅著
  臉馬上又把手放開,結果阿固還沒站穩,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那個,走啦,很近。」

  坐在機車後座,阿固顯然有些不習慣;他開車開慣了,都已經忘了戴
  安全帽是什麼感覺,晃著晃著老是不小心敲到小為的安全帽。

  「你要坐好啦!這樣我很難騎。」

  風聲很大,小為的聲音夾在風中斷斷續續的;他忍不住湊身往前,雙
  手環住小為的腰。

  「那這樣子好了。」

  小為微微地扭動了身體在閃躲他的觸碰,但沒一會兒就安份下來,阿
  固也只是一時好玩,並沒有帶著什麼非份之想。小為的身體比外表看
  起來還壯了些,阿固感覺手心溫溫熱熱的,隔著衣服,小為的小腹在
  他掌心規律地起伏。

  阿固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才第二次見面,自己是不是表現得太過
  份了。他悄悄把手縮了回去,刻意在兩人之間讓出一點空間。

  小為帶他到書店不遠的一家速食店。

  「吃這個啊!呃,這樣吧,我帶你去餐廳吃飯,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
  西餐廳的排餐很不錯,而且他們的view很棒,你一定會喜歡。」

  「吃這個有什麼不好,我覺得他們的東西也很好吃啊!」

  「可是…速食店耶,我穿這樣坐在速食店裡,不太適合吧!」

  阿固露出為難的表情,腦子裡早已經決定好等一下帶小為去那裡吃飯
  了,在愛情裡他要握有主控權,不管對象是誰。

  「有什麼關係,這次就聽我的,而且我好餓,進去了啦!」

  小為拉著他進了速食店,站在櫃檯前開始猶豫著該點什麼餐。他吃慣
  了公司附近和住處那一帶的餐廳,已經不太有機會吃速食店,當然一
  方面也是控制熱量,畢竟他已經不再年輕。

  「那我要三號餐,錢我一起付,請問多少錢?」

  他很快地掏出錢包,小為一開始有些遲疑,但似乎也沒有意思要爭著
  付錢。阿固感到一絲勝利的快感,至少在某方面,他還是握有一點主
  導權;但某方面他也有些失望,原來小為和那些與阿固發生過關係的
  人沒有多大差別,他們總是習慣讓阿固掏錢。如果這樣的愛情是種交
  易,他們樂於讓阿固成為買方。

  口中的可樂莫名地變得酸澀起來,阿固別過頭看看窗外,好一會兒沒
  有說話。

  「你晚上還有時間嗎?撥兩、三個小時給我好不好,陪我去微風廣場
  那兒。」

  小為似乎沒有察覺他的異樣,說話的語氣仍然一派天真。阿固想想,
  也許過了今晚,和這個男孩發生關係之後,就不會再有聯絡了,那再
  陪他兩三個小時又有何妨。

  「沒問題啊!你想買什麼?」

  「去了再說囉!」

  ※    ※    ※

  阿固要小為先載他回書店那兒開車,他開車過去比較方便。

  星期六的晚上,正是營業的巔峰時間,阿固因為業務上的需要,有時
  候也需要到這兒來作市調。在地下停車場把車子停好,小為就拉著他
  直往電影院的樓層。

  「你想看電影啊?」

  「對啊,正好最近有一部片子很想看,但自己一個人看又很寂寞,就
  拜託你陪我囉!而且剛才你晚餐請客,所以等一下電影票的錢你不要
  跟我搶。」

  「我請客就好啦,你還是個學生,打工很辛苦,所以賺的錢還是存起
  來吧!」

  小為笑了笑,搖搖頭沒有說話。

  「不然這樣,這次我請客,下次有機會你再請我吃東西。」

  小為還是搖頭,扁了扁嘴不想搭理他。

  最後他還是讓小為去買了票。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天阿固一直處在比
  較被動的位置,簡單來說,在愛情的遊戲裡他成了比較弱勢的一方,
  那和他一向扮演的主導角色不同,他有些不習慣,卻也有種說不上來
  的滋味。

  燈光一暗,阿固有好幾次想主動去牽小為的手,卻不曉得為什麼有些
  遲疑,過去他不曾這樣擔心猶豫的,總覺得站在他的位置,想做什麼
  對方都不會反對;選什麼餐廳,看什麼電影,甚至在床上由誰主動,
  他從來都是控制大局的一方。

  也許是因為,他一直是這場遊戲裡的買方吧!

  他側過頭去看了看小為,透過螢幕偶爾打出來的亮光,阿固看見那雙
  凝視的眼睛和專注的側臉,原來那也是種愛情的姿態,沒有預設立場
  的,只是順著感情的直覺前進。

  阿固發現,原來從他買了那束薰衣草開始,一切都輸贏就失去意義了
  ,他以為自己先發制人地要了名字電話,但對方其實早一步就在包裝
  紙上寫了下來;他以為自己可以用金錢買到愛情裡的主導權,但買到
  的只不過是短暫的虛榮罷了。

  他以為自己在愛情遊戲裡是個老手,卻早就陷在遊戲之中,被遊戲規
  則所操控著。

  「你根本不懂愛情。」

  電影裡的女主角岔憤地對著男主角拋下這句話,眼神猶有恨意卻仍帶
  著憐憫。阿固感覺胸口滿滿的激動,眼睛四周有種疲倦感漫延開來,
  似要泛出眼淚。

  驀地裡,一隻手輕輕地疊上他的左手,那上頭傳過來一些熱度,一點
  一點地滲進身體裡。

  於是阿固翻過手心來,緊緊地握住那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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